巷子里的叫卖声

刚毕业，住奋兴宿舍，楼下是一条街巷。6时左右，太阳未冲出云层，小巷的叫卖声就如期响起，从不爽约。“油条，豆浆，猪肠碌——”重音放在最后一个字，尾音拉得特长，有点像唱流行歌高潮部分的腔调，循环播放，直至流动的摊位渐行渐远，像一首歌唱到末尾，声音渐渐淡出。

这时候，不管有没有困意，都会快速起床洗漱，下来买一份早餐。在叫卖声里，油条的酥脆，豆浆的绵甜，猪肠碌的爽滑，纷纷向味蕾发出邀请，唾液随音分泌，舌头仿佛已迫不及待要临幸那些美味的早点了。最后一块猪肠碌被嗦进喉咙的一瞬间，算是完成对自己肠胃的一次满意的交代，宣告了打开一天的正确方式。

巷口的猪肉佬放下案板，抬着半边猪肉甩上案板，“嘭”的一声，奏出刀光剑影的序曲。他眼疾手快，把排骨、中头瘦、骨底瘦、肥板等一一分好，这是“游刃有余”的现实解猪版本。流动摊位的猪肉佬踩着自行车，开始串村走巷，叫卖声简单明了：“卖猪肉——”有时会配上铃声，人声与铃声交相呼应成趣。懒得上市场买菜的街坊听闻，则从某个小巷深处穿着睡衣出来挑选，越早越好，新鲜，可选择的也多。

下午2时，卖糖水的叫卖声开始登场。“红豆、凉粉、芝麻糊、黑米粥、西米绿豆碌——”许是卖的东西有点多，或下午人乏，卖糖水的摊贩一般用小蜜蜂，或者大一点的扩音器，播放预先录好的叫卖声。机器发出的声音少了点柔情，但高调的阳江话，配上本地的经典糖水，让糖水佬充满自信的底气。细看词组排序，深有味道。短的在前，长的在后，最后一句两个词组组成一句，像长短句，像歌词，也像诗。初听未品出味，听久了，方觉就是这个音，就这个顺序听着才舒服。要是换一个排序，或换一下重音、节奏、停顿，反觉得别扭。重音点缀在末端，像一件素雅连衣裙上的华丽胸针，又像美女脸上的一颗美人痣，让人难忘。糖水种类似有考究，讲究阴阳和谐，四时养生，增饱减馋，适合四季男女老少。女人常点美容养颜的红豆，或奶白的西米；虚弱者大都点补脾胃的黑米粥；上火的喝清爽甜腻的凉粉，或者解百毒的粉甜绿豆碌；阿公阿婆则多数给孙辈买一碗补肾黑发的芝麻糊。

“九根头——”是另一个有特色的小巷叫卖声。九根头就是土茯苓，祛湿效果佳。阳江地处西南沿海，容易湿热。大自然的神奇之处在于，天若伤之，必会救之。九根头在阳江的山上就有，新鲜的，不用去药店买二手的加工过的没什么味道药效打折的土茯苓片。春天雨水多，人昏昏沉沉甚至腹泻，需要猪骨炖土茯苓来搭救。小贩深谙此道，便骑着小三轮车穿越小城纵横交错的小巷。叫卖声直奔主题——“九根头”，听之，总联想起那微粉的树根，微甜的味道，以及喝完汤后一身的轻松，故总有街坊出门带回几两。

孔子眼中，“一箪食，一瓢饮，在陋巷，人不堪其忧，也不改其乐”的颜回是贤者；在我看来，在市井巷陌的叫卖声里，品出诗意的，都是生活的忠实拥趸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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